蘇折覺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濃厚的混沌里。
他既像在黑暗中無聲無息的下墜,也如同在茫茫中漫無目的的閑逛,更像是靜坐在一片純白的顏色里,聆聽耳邊悠揚婉轉的質朴葉笛樂聲。
那聲音,溫柔的分外熟悉。
是什么時候聽過呢?蘇折拼命的回憶思索:是自己被什么人背在背上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是清早吵著要看日出被什么人用衣服厚厚包裹的時候?還是歡呼的向什么人跑過去,看他意態悠閑的靠坐在樹旁的時候?
葉笛聲純凈安詳,像是在溫和的輕推著蘇折,要把他送向某個光明的方向。
那方向鐫著柔和的曦光,不斷的吸引蘇折上前,在蘇折終於抵達終點的時候,猛然光芒大作,把他從夢中驚醒。
蘇折猛然睜眼,發現屋里的燈是亮著的。
他睡前明明關了燈。
蘇折心中一緊,從床上彈跳而起,目光警惕的投向端坐在床頭椅子上的身影,卻在看清那人平淡漠然的面容後,整個人都僵硬了。
在極度的意想不到的驚愕後,蘇折心中翻卷而起的是遮天蔽日的狂怒。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孟謙正是蘇折心頭看一眼都覺得傷痛的淋漓傷口,即使是最親近熟悉的朋友也不敢觸其鋒芒。現在,又是誰這樣膽大包天,敢頂著一張師兄的容貌在他面前晃?
蘇折氣到臉色鐵青,當下話也不說,只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箭,隨著鮮血噴出的還有一道色彩詭異的青芒。
那道青芒顏色就足夠讓人心下發毛,氣味就更是足以令人生厭,速度宛如流光,側耳細聽還能聽到某種高頻率的嗡嗡聲響——這抹顏色竟然是個活物!
蘇折片刻也不耽誤,吐出了那只青鋒蠱後就口齒清晰的喝令道:「殺!」
深夜來此,本就不懷好意;扮作故人,更是居心不良。這人若是今天不能橫屍當場,還有多少人覺得他蘇折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
……什么時候,他最在意的一件事,也是能被人隨便拿捏的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直安然如山,只有在蘇折亮出青鋒蠱後臉色才稍稍變了一下。他腳下一蹬地板,連帶著那張椅子一起向後急退,同時微揚袖口,一道黑氣以完全不亞於蠱蟲的速度被打了出來,片刻後就跟那蠱蟲纏斗在一起。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的交鋒轉瞬即逝,蘇折跟自己的蠱蟲心有靈犀,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竟然還處於下風。他平日求穩為先,但如今被一張臉引起暴怒,非要把眼前這人弄死不可。
蘇折身體輕輕一抖,渾身骨節如同碰撞一樣霎時作響,一時間整個房間都充斥起了詭奇的嗡嗡聲。他原本就面容邪氣,現在更是渾身血管暴跳,青筋凸起,可怕的讓人不敢直視。
他低喝一聲,猛一張嘴,烏七八糟的一團顏色從他口中狂噴而出,攜帶著蠱王熊熊的怒火,凶猛而瘋狂的向著對方攻擊而去。
每一只蠱蟲都有一種神通,每一只蠱蟲都象征一種劇毒,它們靈敏而迅速,每一只又都跟蘇折心意相通——這已經不是上百只蠱蟲的攻擊,這幾乎是幾百個蘇折跟對方的較量!
孟謙面色終於陰沉了下來,他自嘲般苦笑了一聲,鋪天蓋地的黑霧從他身上蜂擁而出,每一股都准確無比的牽制住了一個蠱蟲。
他修為若斯,比蘇折強了不知凡幾,吊打對方是輕輕松松的事情,然而他的心情卻絕對不如自己的出手那樣悠閑輕松。
蘇折還在暗暗驅動蠱蟲較力,不想只是一眨眼,那頂著他師兄一張臉的冒牌貨就出現在他身前,對方那濃郁深沉的黑霧已經把他整個人都捆了個結結實實。
他的下巴被對方托起,他的眼睛對上了眸光。
那沉郁而悲憤的疼痛就這么從對方的眼底流進了蘇折的心里,讓他整個人都難以自抑的打了一個哆嗦!
孟謙已經被氣的說不上話來。
蘇折被他親手養大,名義上是他的師弟,可實際上同他的徒弟、他的子侄也差不多。當年他為了蘇折能把自己全然舍棄,即使後來看到長大的蘇折把昔年情誼棄之不顧,縱然升起了難以置信與憤怒之感,卻從沒有想要蘇折的命。
即使後來成了鬼修,所見慘死之輩不知凡幾,他都能說這些人沒幾個能比他更慘。
他死前被人百般折磨,那些人縱然挖了他的眼睛,碎了他的骨頭,即使讓他整個人懼怕的瑟瑟發抖,也沒能從他嘴里掏出半句話來。
那時他的精神已經極不穩定,對方各種刑法全都用過,還是對他束手無措。孟謙雖然神智無法保持清醒,但在心底是隱隱明白的,自己贏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蘇折。
有了當年的血誓,永夜注定無法對蘇折造成傷害,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這種情況下,蘇折竟然會加入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