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夜晚,常年見不到幾顆星星。墨藍的蒼穹被林立高樓分成一塊塊零碎的格子,帶來難以言喻的支離破碎的禁錮與壓抑。
蘇折就在這樣的夜色里安然入夢。
兩年前他親手殺死了自己一生中最仇恨的敵人。盡管因為這種不守紀律的行動受到了不小的處分,但他完全不在乎。
他本應最在乎的人,受盡百般折磨死在了仇敵手中,那幾個月宛如煉獄一樣的刑訊視頻只需挑出幾份,就足夠讓他心口撕裂,肝膽瀝血。
處分算什么,他只要讓那人死。
他用敵人的性命,抹去了長久以來的不能入眠。
他昨天剛剛了結一個新任務,從楚子沉手中拿到長達半月的假條。面對接下來輕松安逸的假期,他有足夠的理由睡得香甜,夢的愉快。
在沉沉的黑甜鄉里,他並沒有發現有人從十二樓的窗縫中擠進來。
那「人」在蘇折窗前飄了良久。今夜蘇折睡得早,忘記拉上窗簾,那「人」就著淡薄的月光隔著窗戶仔細審視了蘇折的臉。
又過一會兒,他身子一折,整個人宛如一灘水一縷風一樣穿過了密閉良好的卧室窗戶,無聲無息的落在了蘇折床前。
月光穿過他半透明色的身體,又慢慢在他的表面凝聚起來,折射出淡淡微光。那輕而易舉穿透蘇折窗戶縫的男人亦輕描淡寫的凝成了實體。
於是虛幻下隱約動人的臉龐立刻就顯現出十分驚艷的絕色!
若是十三組有任何一人在此,立刻就能就著微薄的月光辨認出,這赫然是蘇折大仇得報前堅持使用的那張臉!——除了孟謙,還有誰堪當如此殊色?
那人一雙顧盼生姿的桃花眼中只噙著濃濃的冷意,譏諷勾起的粉紅唇角也鐫刻著自嘲冷淡的哼笑。他伸出剛剛凝結為實體的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在空氣中結出幾章符紙,就讓蘇折睡得生死不知。
做完了這一切,他終於向床上的蘇折伸出手去,輕輕撥開了他臉上幾縷礙事的劉海。
他靜靜凝視著青年安然入夢的睡顏,一雙桃花眸下有無盡的心思連同波光一同流轉。過了半晌,他玉雕一般的面容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縷不悅之色。
蘇折,跟多年前朝自己下手的時候,容貌也倒沒太大區別。
「從小大大……」孟謙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按下蘇折頭上頑皮翹起的一縷硬發,動作溫柔,語氣卻冷淡的令人望而生畏:「我對你怎樣算也稱得上盡心竭力……」
「……我倒從未想到,你對我也是傾其所有,無所不用其極!」
他月光下泛著玉色的手瞬時移到蘇折的脖頸之上,帶著他表露的一點殺意緩緩收緊,並不至於讓蘇折呼吸困難,但卻足以讓孟謙的五指感受到有力的脈動,和一片鮮活細膩的溫熱。
孟謙仿佛受了什么冒犯一樣猛然抽手!
他自從進入這間屋子開始的冷淡終於被打破一角,這一角很快就碎裂成了道道縫隙,如同春日浮冰開裂一般,最終崩成片片點點,消失在無盡的心事之中。
這被打破的冷淡正如同一張缺損的假面,讓孟謙再也無法掛住那渾身上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酷氣息。
所幸這房間里並沒有外人,於是只有月光得窺這個修長美麗的男人無法遮掩的痛苦。
孟謙悲傷的閉了閉眼,低低的自言自語道:「蘇折,師兄還能做些什么……我盡半生心血,卻還是沒能教好你。」
「九泉之下,我也沒什么臉面再見師父。」
蘇折一直以來心心念念孟謙對他的好、孟謙為他的容忍、竭盡全力的從孟謙過去的朋友手中獲取一點跟孟謙相關的東西,試圖營造出一個師兄沒有因他而死的虛假表象,妄圖留住師兄存在過的每一點痕跡。
顧然把這些看在眼里,只評價一聲:入了魔障,但也怨不得。
他當年是孟謙極為親近的好友,孟謙對待蘇折的一點一滴他也都看在眼里。這對師兄弟相處,宛如父親教導自己的兒子,母親關照自己的幼子,師父啟蒙自己的徒兒,孟謙是那樣的竭盡心血、無微不至,就如同蘇折是他行走的另一半生命。
但顧然仍然有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