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高細長的男人溫柔的撫摸著那具白骨,興奮的神情從他臉上的每一條紋路上溢出來。他快活的扭著自己的身子,恨不能從全身上下三億六千個毛孔里都噴出那種積累多年的陰陽怪氣。
「小乖乖。」他猙獰的笑道:「小寶貝,可聽話的小寶貝,來,過來。」
楚子沉僵硬著表情,臉色鐵青。在看到那具白骨的剎那,他的眉心就連連抖動了幾下。仿佛是強自鎮定般深吸了一口氣道:「難怪閣下能夠控制我的舉止,原來是竊取了我的屍骨,借此和我建立聯系。」
抱著白骨的男人聽到楚子沉的話後笑得發抖,他高興的連連用手撫摸著這具白骨,甚至親密的把頭湊到那森然的骷髏上蹭了兩下:「當然,當然。楚相你不知道,你的骨頭有多完美,多好用。一想到我接下還能擁有一具一模一樣的嶄新屍骨……」
說到這里,男人幾乎是激動的聲淚俱下了:「真開心啊,這是多好的時候。」
「好了。」輪椅上的老人突然舉起了一只手,沉聲命令道:「屍體是你的,讓他過來。」
在暴雨中積存的雨水中,那股深綠色的光芒幾乎要沖破水面了。男人的臉上都開始向下滾落豆大的汗珠,和他滿面的淚水與暴雨混在一起。
要不是正在施法,這男人簡直高興的可以當場跳一支探戈舞。他像蛇一樣扭動著自己的身體,伸出舌頭來一遍一遍的舔過自己的唇角:「真厲害呀,有你的骨頭要操縱你都這樣難。小骨頭,小寶貝,你就是這么完美。」
楚子沉漠然的從他身上撇開眼神,他眼下正一寸一寸的緩慢向兩人所在之處前進。渾身上下能自由活動的地方大概只有一對眼睛。
老人看著楚子沉依然冷淡而沉靜的表表情,有一瞬間突然好奇起來他在思考什么。
但無論他在想什么,目前所遇的都是一個不容他逃脫的危局。很快,這個好看的男人,這個如此讓人嫉妒的,每一寸身體都洋溢著青春和生命氣息的男人就會變成一個空盪盪的軀殼。
而老人從不關心死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楚子沉步履僵硬的緩慢向著老人的方向磨蹭過來。老人眯著眼睛看著這個青年一步一步的走近自己,激動地在傾盆而下的暴雨中都能聽清自己心跳的聲音。
當然,在面上他依然維持著一貫的穩重:他已經等了很久了,熬死了許多許多的人,自己也熬的油盡燈枯……他不差這短短的幾分鍾時間,他很願意等。
就在楚子沉距離兩人不到十米遠的時候,老者那如擂鼓般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原本筆直的坐在輪椅上,如今卻有些狐疑的向前傾了傾身體,眯起了那雙眼皮松垮但其中精光閃爍的眼睛。
他的鼻尖不舒服般的皺縮了一下,似乎在這充滿了水汽的天空下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他的目光緩慢的在楚子沉臉上流動,尋找著那點讓他覺得不對的契機。
也許是由於楚子沉的神情太鎮定了,鎮定的讓人覺得有點不安。
老人突然毫無預兆的想起了自己少年時的往事。他那時和叔叔一起去下夾子獵兔子。被捕獸夾困住的兔子,想要咬斷自己的腿正常、見到獵人的動靜就裝死也普通、拼命的掙扎反抗依然不讓人意外,但……
但他始終沒見過那種明明被夾住,卻還是靜靜趴著,見到獵人來了也只是冷淡的抬抬頭的兔子。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疑心,楚子沉的動作猛然一停,然後就完全在那瘦高男人控制之外的狠狠一掙!
剎那之間,雪亮而冷靜的目光和蒼老又精銳的眼神相對,兩人都看清了彼此瞳孔縮緊的那一瞬。
原來他也是緊張的,剛剛不是兔子趴著不動,只是兔子在用另一種方式對獵人「裝死」。老人的笑意深了一些,緩緩的松了松身上的肌肉,恢復了剛剛那個微靠著輪椅背的姿勢。
這個小小的片段很快就被導入正軌。細長瘦高的男人加快了對骨架的控制。他看上去已經竭盡全力,額頭的青筋都迸了出來,而效果卻也足夠喜人。
楚子沉的步子邁得更大了,幾乎是剛剛的兩倍。很快的,走完了這不足十米的路,渾身濕透的楚子沉就站在了兩人的眼前。
老人抬手向上捋了一把自己已經吸飽了雨水的白發,他滿意的看著僵直站立的楚子沉,眼神里幾乎透出幾分瘋狂來:「快讓他低下頭,要他伸頭過來!」
楚子沉慢慢彎下了腰。他的頭頂靠近了老人的手,而與此同時,他閉上雙眼,眼中閃過的一道狠厲沒有被任何人看見。
「你的靈魂……」老人濕漉漉的手掌貼在了楚子沉漆黑的頭發上,他興奮的扯出了一個近乎扭曲的笑容。在漫天冰冷的雨水里,他情緒高昂的渾身都在發熱,連眼球都被血絲映的通紅。
多年的夙願如今就在他的手底下,只要借著這場大雨就能實現……
他咧開嘴角,似乎是要展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被他緊貼著頭皮的楚子沉已經微微抽搐起來,他的五官不自覺的游移,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老人被激勵一樣興趣高漲起來:當然啦,在一場必勝的戰斗里,對手沒有做一點無畏的掙扎就太無趣了,像這樣注定了結果的……
注定了結果的……
老人突然凄慘的嚎叫起來,整片森冷的墓地都因他的大聲嘶吼而變得格外滲人。「楚子沉」眼神陰寒的抬起頭來,輕而易舉的推翻了面前老頭的輪椅,讓他整個人都跌進污水里。
細高的男人還沒有從事態中反應過來,脖子上就已經沾上了一抹不同尋常的涼意。
這天的暴雨是冰冷的,因而這涼意在一開始並沒有哪里特別引人注意。只是到現在,這抹涼痛得不同尋常,痛的讓細高男人用一種活著時毫無可能的角度審視了自己的身體。
一刀之下,此人已身首分離。
真正的楚子沉頂著蘇折的臉和蘇折的身材,淡漠的借著雨水沖了沖那把剛剛將人斬首的刀。他一手撈住了那具在細條男人死後就不受控制下墜的白骨,借著天邊的一點微光仔細的打量了一番。
蘇折提起那老人的頭發,動作粗暴的把他塞進了輪椅里。老人的雙眼翻著,喉嚨中吐字不清的發出咯咯聲,連小指尖都在不停的抽搐顫抖,顯然已經痛苦至極。
「你歇息一下吧,剛剛他畢竟是對你靈魂施術,恐怕會有些妨礙。」楚子沉道。此時,兩人的骨架都發出了輕微而細碎的聲音,面目也在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變化著。蘇折伸出指尖,迎接了一只從楚子沉口中飛出的黑色蠱蟲。
他自己的臉孔也在變化,卻不再是那副傾天下動蒼生的美貌模樣,反而漸漸換成了一個英俊的有些邪氣的面孔。
這才是他本來的長相。
兩人方才竟然一直是交換了容貌,已對方的身份做事。若是那細高男子能死而復生,恐怕就能明白為何利用那具白骨控制「楚子沉」怎么就那樣艱難了。
因為對方只是沾染了部分楚子沉的氣息,並不是他真正要對付的那個楚子沉。
真正的楚相仿佛被他的術法定住,安靜的待在車里,實則一直在無聲的編織著巨大的陣法。在暗綠色的光芒和潛流下,楚子沉的鮮血淡的都不太起眼,卻足夠讓他悄聲無息的潛行到細高男人的身後,更是早在那之前修補維護了蘇折被強行撕裂的靈魂。
「沒關系。」蘇折嘶聲道。他毫不留情的劈手扇了那老人一個耳光,接著又看也不看的向他嘴里塞了一顆蟲卵般的東西:「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