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紹想起了那俊美絕倫有些邪氣的高貴王爺,那個王爺一言一行很是謙恭,約他在茶樓中品茗清談,沒有半分高高在上的樣子,反如晚輩一般對他禮敬有加。
他們也談老庄,談玄默,談大道蒼生,談如何救濟百姓,拯救晉室,雖也有意見與信念不同之處,但也可謂是知己了。
告別之時,那個王爺才提出了真正邀約他的意圖——想娶嵇家的女兒為妻。
當時他很詫異,自己這個女兒因特殊的命格自小養在山野之中,未能讓任何人知曉,成都王是如何得知他有女兒的?
後來成都王竟給他講了一個故事,那個故事的大致意思是,他與一名女子有著前世之緣,如今這名女子已化名玄機步入塵世之中,並很不幸成為這亂世之中風口浪尖上的人物。為了庇護這名女子,他必須娶她為妻,與她攜手共渡亂世,而現在,他已然找到了這名女子並與之私定終身,現在只想要給她一個正室的名分,故而來向岳父大人提親。
雖說是提親,可是那話里分明已沒有給他拒絕的選擇,明明是威脅他不得不答應的事情卻也讓他說得那般委婉動聽,這位王爺表面上看著柔弱可欺,實則詭異莫測手段高明。
起初,他並不相信自己女兒會與男子私相授受定下終身之約,如今看來是不得不信了!
「瑤兒,你想嫁給成都王么?」嵇紹以低沉而微凄的聲音問。
父親問的是想?而不是願不願意?看來他以為自己與成都王是兩情相悅,他竟以為她是自願委身於那個陰險狡詐的家伙?
可是又能怎么樣?事到如今,她還能說其實她想嫁的人是衛玠么?
不,已經不能了。那家伙放出了狠話,她不敢冒這個險,何況她現在關系到的不僅有衛家還有嵇家。
所以,即便心里再怎么難受,她還是要裝作歡喜的點頭。
「瑤兒,你知道為父為何待你與你哥哥不一樣么?你難道從來沒有怪過父親偏心?從來沒有想過,父親為什么要將你養在深山野林中?」嵇紹忽然一連三問。看著她的眼神無不表露著痛心。
衛萌萌不知道。原身的記憶不是很全面,但她能感覺到她對這個父親的敬愛是超出了一切的,在她記憶里最多的就是父親如何教她認字讀書。教她習武練劍,甚至帶她爬山采葯教她生存之道,只是奇怪的是,父親的琴明明彈得那么好。卻從來不教她琴與畫那些閨閣女孩兒修養氣質的東西。
難道他是故意將她當男孩兒來養了?
「我只知道父親常對瑤兒說,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說到這里,衛萌萌似明白了什么,驚訝的看向嵇紹,「父親可是根本就不想將瑤兒嫁與成都王?」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嵇紹滿目憂慮。以疼惜而憂憐的目光看著她道,「你還是逃不過那樣的命運。瑤兒,你自一出生便身體不好,剛滿周歲的時候差一點夭折,你母親便向一高僧求了一福願,希望能保你一世平安,可那高僧說,你本乃富貴之命,天生聰穎,卻過慧易夭,長大後又必有傾城之色,自古紅顏多溥命,如能貧賤而居,方可平安享高壽。」
原來是這樣,竟是這樣的一個原因,所以原身嵇瑤才從小生長於山野之中,雖說她從來不信那些算命的迷信,可看來那高僧還是算對了,真的嵇瑤靈魂已然散去,如今占著嵇瑤身子的是她衛萌萌。
衛萌萌自然是不信命格之數的,何況她是穿越過來的靈魂,自認有能力去改變那樣的命運。
嵇紹見她沉思,又道:「雖說趙王兵敗伏誅之後,成都王上表朝庭發糧安撫戰禍影響的陽翟居民以及為戰死的八千士兵設立墓園,此舉深得民心,且如今加九錫殊禮,進封大將軍,特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可是他與諸王的關系也將會日益緊張起來,瑤兒,你想過嫁與他之後將會面臨著什么?」
父親為什么要這樣問?難道他也能看到成都王司馬穎的未來么?
衛萌萌心中思忖著,是了,她曾有看到過父親寫過的一本書,有講到當世的時局,諸王爭權,西方的匈奴與北方的鮮卑對中土虎視眈眈,似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嵇紹雖為隱士,可還是心懷天下,成都王之亂時,他便出仕,隨天子御駕親征,不惜為護暗弱的天子而血濺帝衣,就那么無畏的犧牲了,歷史給他的評價還褒貶不一,忠君忠君,可是這么愚忠真的好么?
也許她嫁與了成都王,還能救回父親的一條性命。
這么一想,她尚還在掙扎還是那么不甘的決定便更加堅定了,她抬起頭來,望了望父親好似雲淡風清太上忘情的仙姿容顏,咬了咬唇瓣回道:「知道的,父親,我知道他也會卷入諸王爭權之中,可是父親,我總在想,這西晉的天下為何不安?不就是因為天子暗弱,妄殺忠良而使民心渙散了么?昏君一日在位,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寧,倘若能有一明君取代天子之位,也許能挽救這西晉江山……」
「住口,你所認為的明君難道是他成都王司馬穎么?」嵇紹忽然變色,他那張俊逸的臉上冷若寒冰,「成都王扶植匈奴質子劉淵,必有所作為,倘若他日帶犬戎起兵謀反,入侵中原,到時候這天下還是不是西晉的天下就說不定了。」
「父親——」衛萌萌知道嵇紹的心志非常堅定,她說再多也起不到半點作用,只得向他磕了個頭,低聲道,「別怪女兒無孝,可若女兒不嫁與成都王又能怎么樣?」
不嫁的話,以成都王的狠決,必定連嵇府的人也不會放過。
可是這句話她不能說出口。她不能讓父親感到愧疚不安,就當是她任性自願與他私相授受吧!
「瑤兒,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可怎么辦?」嵇紹忽然眼神一黯,看著她也露出了擔憂。